《夜市》這本小說的封面介紹著作者恒川光太郎因為這本小說榮獲了2005年日本第十二屆「日本恐怖小說大賞」。[1]也因此，剛開始拿到這本書時，我淺視地將它當作鬼故事般打開第一頁，但也因為看完的結果和鬼故事的落差太大，以致於我對這本書實為激賞。因為，他的恐怖並不是陰魂鬼魅，而是不可逆。
尼采曾經提出「永劫回歸」觀念的思辨，這種觀念影響了許多人，包括米蘭‧昆德拉，以致於他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卷首即立刻討論起這個問題。這其間的許多書籍，像是《無知》、《生活在他方》......等等，都在探討類似相關的問題：那就是如果人生中所經歷的事情都可以無限次數的重來，那麼我們會怎麼看待人生？
現實世界中的事物伴隨著自己獨立運轉的生命，其展現機會並不會重來。生命時間一旦過去，也就不能再挽回。即使自己力圖重來一次，但是重來的自己也回不到過去時間的自己。所以，人生是陷入在不可逆的車轍中，我們都只能往前走，沒辦法回頭。這樣看似理所當然的思考邏輯，卻給了無數個哲學家、人文學家辯證思維的暖床，他們企圖去解決人為何來，以及人應如何的問題。
但是，今天的感想並不打算和這些問題牽扯，所以就先擱下吧。因為我所想要去探討的是一本讓我有點驚嚇到的小說。
自從看了尼爾‧蓋曼的《第十四道門》後，我發現其實我的膽量並不大，也因此當我看完《夜市》，便將這本書置放的遠遠，直到隔天早晨才敢再打開的舉動，我已經很能平心靜氣地接受了。
但是，害怕歸害怕，我所想找出的是原因，為什麼我會覺得《夜市》這本小說可怕？
這本小說是以二個中篇集結起來的，分別是〈夜市〉和〈風之古道〉。劇情雖是各不相干的獨立系統，但是可以從裡面的片段情節看到重複出現的字眼和人物，但倒也不阻礙閱讀，若是粗略瀏覽，恐怕也看不出其中的關連性。也因為這樣，我更欣賞這位作家的手法，淡淡敘說，卻又深深烙印。
在〈夜市〉裡所描述的主角裕司曾在童年時和弟弟誤闖森林裡的夜市，等到兄弟倆覺得不對勁時，才發現必須在夜市進行交易後方可離開，否則會永遠被困在這個黑暗的世界，成為夜市的一部份。裕司害怕之餘，竟將弟弟賣掉，而交易得到一個自己最後深惡痛覺的才能。
〈風之古道〉的故事則是主角以第一人稱的方式，敘述自己過去在童年時曾誤闖過的一條古道，那條古道是屬於神明通行的道路，而在固定、或意外的地方會有和人間世界互通的通口。主角在長大後和同學說起這件童年奇遇後，兩人便一同前往尋找那條奇幻古道。而結局是，他們真的找到了，但付出的代價卻是生命的意外逝去。
老實說，若要平心而論這二篇的優劣，我真的無法偏心地傾向任何一方，因為他們深深吸引我的，是這二篇都具備的不可逆特質。
對生命的不可逆：因為沒有辦法挽回，所以只好在失去之後去努力拯救改善，但因為無論怎麼重建，都無法使生命回到未曾失去時的美好完整，以致於這本書中的主角們常常去停下了腳步來，他們都在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辦。他們雖然對失去感到難過，但是他們不容許自己有太多時間去陷入低潮的情緒，而是拍拍身子往前走，想辦法讓人生過得符合自己的意願，至少不會有後悔的機會。
其中讓人印象深刻的角色就是〈風之古道〉裡的鍊。鍊是古道裡的永久流浪者，他在古道裡旅行、工作、歇息，希望能看透走遍古道風貌的全部。看似瀟灑無掛的生活，卻是由過去的痛苦牽絆所換取來的。鍊的前世是被自己的同學冷血謀殺去世的，而鍊的女友在悲痛之餘把他的骨灰帶到古道來，透過僧人的幫忙以懷孕的方式，使他重新復活。鍊在古道出生，勢必屬於古道，他終其一生都不能跨出這個世界，回到人間生活。
而既是情人又是兒子的鍊一直到長大成人後才知道自己身世的始末，也在一次工作中，於古道巧遇前世殺害自己的同學。投胎轉世後的鍊早已喪失前世記憶，即使知道對方是前世的仇人，他心裡所存在的只有初期的震驚和後來的平靜面對。
我一直覺得，鍊是一個很勇敢的男孩，雖然過去的他無辜受害，但是面對擁有全新生命的自己又正式以對，在蒼茫古道中流浪行走。就是因為這樣，才更讓人心疼。鍊的奇異身世，和成長環境的特殊，以致於他能去面對生命中的「不可逆」，反而讓我既感動又敬重。
如果，我們要做到這樣的面對，必須花多久的時間才能達到鍊的程度？
至少，現在的我似乎沒有辦法，所以我才覺得《夜市》這本書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他很溫柔地吟頌，像是微風輕拂柳葉般輕逸，淺白不帶太多情緒的描述筆法，卻犀利深鑿地問了一句：你勇敢嗎？
當下的自己是說不出來的，囁嚅之餘，只有眼神漂移。
一直到隔天早晨再重頭看了第二次，在體會到其中苦心後，我闔上書本輕撫著書頁，想著書中高掛靑白燈籠的夜市、靜謐卻又詭譎；吹著微風的樸質古道，寧靜卻又妖異。作者在編織人物故事的同時，一直述說著、也一直鼓勵著，要勇敢啊！要去面對那個不可逆啊！
[1] 恒川光太郎：《夜市》(台北：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0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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