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首堂

      「『話說大家已經度過十年以上的校園生活了，』『已經上學十幾年了。』『學校這種地方還真是不可思議，』『難道你不曾這樣想過嗎？』『為什麼要有學校呢？』『當然，這種是你早就知道了。』『沒錯，是為了讓我們讀書(唸到這裡，音調突然變得輕佻，有人笑了出然)。』『可是，如果只是為了讀書，』『在別的地方也可以讀啊，』『你不覺得奇怪嗎？』『請看向那邊的教室，』『你看到什麼嗎？』『許多尺寸相同的桌椅，』『一整排方形的空房間，』『這些房間是做什麼用的？』『沒錯，他們是容器，』『是裝什麼的容器？』

        紅燈亮了。暫停的時間有點長。

      『裝人的容器。』[1]」

      《第六個小夜子》是日本作家恩田陸的出道作品。這部作品的屬性有點難以界定，原因是因為它同時內含了青春校園、驚悚恐怖、懸疑推理的調性，而這些調性在日後也成為恩田陸作品的主要題材。其面向之廣闊多樣、品質之精美勻稱，可謂近代日本作家屬一屬二的啊。

      作為首作，《第六個小夜子》其實已經夠讓人驚艷萬分了。恩田陸用她擅長的淺淡卻深刻有力之筆法，讓人物之間的對話交談形塑出其個性和差異。而在情緒起伏的轉折書寫上，恩田陸也少以自我敘述的坦白直接了當來鋪陳，而是改由他人的眼睛觀察出的結果去作波蕩翻滾的內心震動。最讓人為之一亮的是恩田陸在講述校園中流傳十多年的傳說時，那種懸宕弔詭、自始至終都無法一手掀開籠罩其中的神秘面紗時，那種焦急心慌、挫敗無助的氛圍讓人在閱讀時直起雞皮疙瘩。

      這本小說的篇幅雖然不長，但在塑造人物上卻極其成功，雖然有些角色過於媚俗刻意，但放在青春校園的故事背景上，倒不用對此太過計較，反而令人覺得單純可愛。

      書中劇情雖然觸及多種面向，像是與同儕的相處、對感情的處理、在升學壓力下的生活、對危險懸疑的推理等等，但是實際上的劇情並不複雜。

      故事主要是在講述一座頗具盛名的升學高中裡有個傳說和傳統，那就是「小夜子」。「小夜子」代表著的是一個身份，由前一屆的「小夜子」決定下一年度的「小夜子」，當值時間為期一年。這一年來所要作的事情就是「不要被發現是小夜子」。而除了這個工作外，也可以隨著自己的意願決定是否要投入校慶話劇劇本的編寫，但是大部分的小夜子都會願意幫忙。當然也有不肯幫忙、或是害怕這種奇怪的傳統，於是也就有了可怕的咒詛。

      書中主角原則上有四，分別是秀雅文靜的花宮雅子、聰慧冷靜的津村沙世子、爽朗率直的唐澤由紀夫、以及深沉多謀的關根秋。

      不可諱言的，恩田陸在描寫性格特質上極其工巧細緻、而無匠氣。這四大主角的往來互動帶出「小夜子」的傳說和探究，其中關根秋和津村沙世子在私底下少有言語的敵對較勁更是本書中的主線脈絡。讀者也因此會對沙世子看似神秘、略帶詭異的言談舉止，以及少年秋追蹤線索、探求蛛絲馬跡的勇敢行為而緊張得秉住呼吸，且眼睛貪婪得不肯放過一個字！

      其中的沙世子更讓恩田陸形容的有如人間少有的聰明少女，彷如是上天恩典似的，不但長相亮眼美麗、成績優異前茅、個性開朗隨和、運動也能從容掌握。在透過書中花宮雅子和諸多同學、學妹的眼中、形容中，都可以了解到她是個幾近於完美的女孩。

      但是，我卻無法全心全意的喜歡上她。

      這倒也不是因為她是帶著秘密而轉學進入這所學校的緣故，也不是因為她有時顯露出來的狠戾霸氣，而是因為她太過相信自己的聰明，而任意馳騁自己的心意之緣故。

      姑且不去深論沙世子進入這間學校到底是要延續或是終結「小夜子」的任務。但她在與暗戀關根秋的同校少女佐野美香子的相處便讓我覺得十分反感。從最初向美香子撒謊告白失敗的晶瑩淚水，到日後與美香子刻意相處的熱絡，以及對美香子不著痕跡的探問、慫恿，都在在令人覺得恐怖可厭。

      沙世子的用意或許是要與敵對的秋作出反抗、也或許真正的目的其實是要毀損掉社團教室裡的工作手冊，但無論如何，她耍弄深沉心機操控雖是別有所求、實則過於天真無知的美香子，而達到她覺得可能、或者是說美香子應該會作的事情之目的──放火燒了社團教室。

      這樣的狠勁無情，老實說真的無法讓我對她有所喜愛。即使在社團教室發生火災後，驚覺秋有可能被困在火場中時，她驚慌失措的、後悔莫急的、幾近恐慌的將秋救出。但那也只是因為她「機關算盡太聰明」，卻忽略掉了秋這個個人因素而已。

      而看到書末，了解沙世子之所以轉學的原因，令我總覺得是一個被寵壞的女孩所做出來的一連串事情。

      因為太過天資聰穎、幸運靈敏，所以幾乎心裡想要的事物都能靠著自己的力量去輕鬆獲得，但卻因為少有挫折的經驗，致使沙世子很少能夠去為他人設身處地地思考關心。這或許也歸因於她所自述的，自小就是在轉學的過程中逐年長大，對於進入「異地」的陌生恐慌、以及「本地」對外來客的排擠抗拒，讓沙世子養成善於保護自己、察言觀色，而少予人分享交心的個性。這也更能解釋何以在《第六個小夜子》裡直接、或間接受到沙世子給予的傷害的人，都是因為對方先釋出對沙世子的敵意，而後遭到攻擊的。

      只是啊，我總覺得糟蹋了。

      她糟蹋了上天賜與她的美好一切。

      故事的終結仍舊有許多未能解開的謎題，而原先因懷疑好奇的人兒也由於畢業、以及社團教室的大火而不再去深究探討、也沒有能力再繼續追查，於是這一切的神秘便再度埋回校園這個空間裡、隱藏在校園中那些方方正正的小房間裡、充斥在那些用來裝學生們「容器」中，直到某個學生再次敏銳發覺。

      若以出道作品的角度來看，《第六個小夜子》可以說是擁有熾熱能量的驚奇佳作。但若以和恩田陸後來的作品來互相比較，自然就會發現其邏輯疏漏、情節虛空、內容鬆散的部份。當然，這或許可歸因於是首作、也可以說這類帶有懸疑詭異的書籍本來就不可能細究每一個疑問。

      但無論如何，《第六個小夜子》在閱讀起來就好像在重溫中學時期的生活，那種甫入校的懵懂時刻，被學長姐於黃昏放學時悄語呢喃有關校園靈異的驚悚害怕，永遠無法遺落在時光裡的青春回憶。

[1] 恩田陸：《第六個小夜子》(台北：獨步文化 城邦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頁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