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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祭    

        除卻第二部作品,亦是長篇小說的《神隱的雷季》外,恒川光太郎多專注在中、短篇著作。而若以茶喻,其貫有風格則為醇厚富底韻的烏龍,品後久久縈繞不散,令人著迷不止。

 

        事實上,作者長項的確就在短篇小說:首部作品《夜市》將「不可逆」的恐慌陰冷止在小說中的未盡處,徒留惡寒。第三部小說《秋之牢獄》,則宛若深秋蕭瑟,煞氣逼人。反觀《神隱的雷季》,卻逕感拖沓沉滯、滿心不耐,閱畢只覺失落、又覺解脫。

 

        儘管如此,恒川光太郎仍是當前日本奇幻小說界裡我最喜歡的作家。其書通篇篇幅不長、構建格局不大,卻總能讓人在闔書後無力阻止書中人物停佇腦海,仿若自己也要被拉進那詭譎古意小道,恍恍惚惚、惶惶惑惑喃問:到了嗎?還有多遠?還需要多久?然,昊天蒼蒼,古風徐徐,只聽得憑空有聲回問:沒有始終,何來到達?

 

        《草祭》亦不例外[1],作家以「美奧」為紙,奇幻逸事為墨,酣暢揮灑出五幅雖互有關連,但分開閱讀倒也無礙的神秘古畫。

 

        許是嘗試、或為了好玩,今日我不打算逐篇評點,決定由「關連」處提筆,再作綜論。

 

        ()、永遠都有誰丟下誰、誰被誰丟下:

        恒川光太郎著作裡,處處充斥著被拋棄、被遺落的孤單黑洞。《夜市》裡兄長拋棄弟弟於夜市、女孩離開男孩於古道;《神隱的雷季》裡姊姊失蹤,獨留穩城少年面對謎團未來;《秋之牢獄》裡眾人被時間丟棄、獨居茅屋之人被世人隔離。作者似乎著迷此道,不厭其煩的寫之又寫。難得的是文采與構思極佳,故非但不感煩膩,反引頸盼望待續下集。

 

        《草祭》亦然,〈獸原〉裡少年阿春難忘童年慘遭母親迫害丟棄的撕裂痛苦,最終拋下父親、課業、同儕、人生,走入獸原,幻化成獸。

 

        〈屋頂猩猩〉裡少女美和遭同學霸凌,被迫孤立於群眾。後與少年孝廣相識,至篇末當上屋頂神,同時也遭孝廣遺忘,再次隔離於友情以外。

 

        〈草的夢話〉裡少年天於成長年歲游移擺盪山林與人群,在溫柔少婦慘遭山賊凌辱冤死後,毅然出走村落、丟失言語、更丟棄人性。

 

        〈天化之屋〉裡少女幽香先被童伴黎磁遺忘、父親忽視、以及在率然離開友人後,竟間接導致對方死亡。幽香難以承受如胸口被刨去一塊肉的感覺[2],終離家出走,沿著軌道穿越森林,走向天化之地。

 

        〈清晨的朧町〉裡香奈枝長期被丈夫忽略、遭情人冷對、聲敗名裂下只有離開熟悉故地。後偶遇長船先生,因緣走入藍色珠子裡的市鎮,那市鎮隔開現實,也驅離群眾。

 

        《草祭》裡除〈清晨的朧町〉的香奈枝外,盡是孤身對抗周遭不平的少年少女。他們年幼,無論心靈與生理,在面對無形或有形的暴力行為、荒謬或惡意的羞辱言語,他們無法反抗、無力反駁,最終只能「丟棄」。

 

        丟棄自己,也視同被世界丟棄。

 

        ()、美奧的「野奴拉」:

        作者筆下,不言「美奧」大小,然讀者卻能從書中窺得「美奧」無形廣度。「美奧」裡有沿渠而至的「獸原」,外貌平凡普通,實則不然的「尾崎根」社區。以及與「美奧」相連的二地:沿著鐵道、穿越森林便能到達的「解苦」之地,和藏身珠子裡的「市鎮」。因為相疊或相接,故書中五篇幅裡會重複出現互文元素,例如「野奴拉」。

 

        〈獸原〉裡,少年阿春和雄也在誤入「獸原」,遇見「野奴拉」,此為該詞彙的首次出現。

 

        「野奴拉」是一種怪物,自古便棲息在「美奧」,身上散發不潔之氣。至於牠究竟是何種怪物,我也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奴拉」是我們當地方言的語彙,意思是「污穢」。[3]

 

        透過雄也視角,「野奴拉」有了初步定義,更可得知其形:「並沒有明確的形體。真要說的話,看起來像模糊的人形黑霧」[4],以及其味:「飄散出一股濕土的腐敗氣味」。[5]   

 

        爾後,阿春進入獸原,逐漸幻化成獸,雄也在不經意碰觸到他肩頭時發現:

 

        他的肩膀處突然冒出一道漆黑的原形波紋,那觸感就像伸手插進灰塵當中。

        塵粒漫天飛舞,同時散發出一股泥土與薄荷的氣味。

        我急忙縮手。阿春的肩膀變得像黑霧般模糊。我看過這一幕,和那天的怪物一樣。[6]

 

        阿春何以能由人類身軀轉化為獸?又為何在「化獸過程」中,具有和「野奴拉」同樣特質?「野奴拉」就等於野獸嗎?

 

        首先,雄也自學校圖書館找到本書,《美奧的民間傳承》「化生石‧獸原」篇章記載[7]

 

        化生岩發祥於江戶時代初期,據說當時空中飛來巨岩,墜落於美奧原野。

        之後,有牛隻在巨岩前死去,歷經三夜後,化為大白鷺飛離原野,……。此外也有傳聞說:半夜靠進巨岩所在的原野,或是觸碰巨岩者,將化為野獸。因此當地人士又稱之為「獸原」。

        據說饑荒時,將死者擱置在原野上,歷經三夜後,屍體會消失,村裡會出現成群牛豬。

 

        這裡解釋了「獸原」名稱、「獸原」岩石來歷,以及「轉化」緣故。「化生石」能力強大,人畜之間,不論死生,只要久待「化生石」身邊便能轉化。因此不論尚存的阿春,甚至是死去的阿春母親,雄也都發現其身體會湧現模糊的黑影。[8]

 

        黑影何來?在透過阿春與雄也交談中,得知阿春眼中原有四壁屏障的獸原,隨著時間經過漸漸變得又薄又透明,且是更為遼闊的原野。等到岩壁變成透明,亦即在無阻礙後,阿春便能離開。[9]根據書中前述,「獸原」這個空間是渠道小徑的「終點」,要離開「獸原」只有沿連接水渠和路面的石階回去。然而,阿春不但已經看不見渠道[10],更本能的在等待岩壁變成透明,而奔向自由的遼闊原野,由此可以推知「獸原」是個中介空間,雖是中介、卻極其關鍵。居留「獸原」時間、與自身意願[11],是影響能重返「美奧」、亦即現實世界,或走向遼闊原野的重要因素。而待在「獸原」的轉化時間,過渡時期便是以「黑影」來逐步解離。解離原先身軀、解離現實連結、也解離人性。

 

        然幻化黑影、最終衍成野獸,就等於「野奴拉」嗎?

 

        這部分〈獸原〉沒說。〈屋頂猩猩〉頂多自屋頂神孝廣口中提到有時會有形體模糊的東西悄悄朝「尾崎根」靠進,而這些「魔物」會被屋頂神驅逐。[12]形體模糊的「魔物」就是「野奴拉」嗎?只能存疑,未能斷定。

 

        〈草的夢話〉、〈天化之屋〉亦未出現。 一直到〈清晨的朧町〉才再度出現。先是長船先生冥想時夢見[13],後來在長船先生過世後,香奈枝成為「市鎮」主人後,在市鎮荒野看見。起先,香奈枝不知何物,只驚懼其容貌長成已逝情人[14]、已逝丈夫、或香奈枝自己、或眾臉的混合體,[15]直至香奈枝想起那應是長船先生提及的「野奴拉」,便想徹底消滅。在百般消滅不得後,香奈枝決定走向倉庫、打開古甕,拿出甕中似透明麥芽糖的液體,勢必消滅「野奴拉」[16]──

 

        野奴拉根本打一開始就不存在。

        以前這裡還是市鎮時,那名畫畫的男子總是會看見他已故雙親的身影,我那兩位現在已經年紀不小的高中同學也曾出現。這是朦朧、曖昧、不斷變貌的市鎮。

        這裡就是這樣的地方。

        現在這裡確實存在的東西,就只有兩個。一個是我,一個是我手中瓶子裡的液體。……。

        想喝下它的,是棲息在我體內的怪物。在惡夢的世界裡徘徊,於小田原的死後變得強大的怪物。

 

        一旦步入市鎮,則過往回憶將無法控制的頻繁現身,若流動浮雲,不斷變化、來往無蹤。回憶有溫暖甜蜜、更有狠戾黑暗。香奈枝的情人小田原於獄中意外死亡,處於異域市鎮裡所見到的自是至死也糾纏不休的怨念。怨念化為身影,轉為香奈枝最感可怖噁心的怪物,香奈枝將它以為長船先生口中的「野奴拉」。

 

        然在她拿出甕中液體,再次走到荒野,舉目四望卻蕭然無物後突然頓悟──「野奴拉」從不存在過,存在的一直都是她心中恐怖回憶,她的心魔。而這個心魔仿若有著自我意識般,不但頻擾香奈枝,最後更欲迫她喝下甕中液體赴死。

 

        行文至此,還是無法解答〈獸原〉化獸的解離黑影與「野奴拉」之間的關連,甚至又發現〈清晨的朧町〉的「野奴拉」也不同於〈獸原〉的「野奴拉」。有如平行空間般,有相似事物,卻百般不同。

 

        ()、草薙:

    「草薙」詞彙出自〈草的夢話〉。深居山林的少年與叔叔在秋日高原岩間偶遇罕見植物大蛇花時,藉由叔姪對談中窺知[17]

 

        ──據說大蛇花開在八歧大蛇流血的地方。……。據說它可用來製藥禁忌神藥──草薙。

        ──草薙?

        據說是一種秘藥,據有超越生死的功效,也有人說它用在召喚災禍的咒術中。製造方法極為神秘,至今無人知曉。不過,那是一種禁忌之術,沒人知道也好。

        ──連叔叔也作不出來嗎?

        叔叔對我的問題笑而不答。

 

        這段談話透露了許多訊息,包括草薙來源與後續隱微細節。其後,作者安排少年殺死叔叔、遇見村人、認識絹代一家、至絹代受辱而死等等一連串情節,為的便是再進一步說明草薙的製作過程與「超越生死的功效」。

 

        少年叔叔口中的秘藥在少年面對因為自己而間接慘死的少婦絹代時,他決定傾生全力研發。而憑著幼時隱居山林的本能,少年也的確成功了[18]

 

        自從實驗過那隻兔子後,我又找了幾隻動物測試草薙的功效。我這才明白自己製作出何等神奇的靈藥。草薙不會為生物帶來死亡,也不會讓生物復生。它超越生死,應該稱之為轉生或質變的奇蹟。

 

        於是,兔子轉化為蛇、蟾蜍變成山椒魚、狸貓質變為鴿子、絹代遺體幻化成貓頭鷹、春澤村落所有村民轉變為飛鳥走獸,而春澤也因此成為「景致優美的山奧」──謂之「美奧」。

 

        神秘的草薙就如同逝去多年的叔叔所說的,它超越生死──因它轉死為生、化生變形。我們不由得想到上述引文裡的「叔叔對我的問題笑而不答」、與文末少年想起叔叔曾對他說的:「你是熊生出的孩子」,兩條線索似乎也暗示著叔叔清楚知道製作草薙方法,也成功化生變形,包括將熊轉化成人類孩子,亦即少年。

 

        流光轉瞬,古代背景的〈草的夢話〉隨時光逐漸推移到現代,草薙在〈清晨的隴町〉再次現身。長船先生說是帶著雙胞胎的胖大叔寄放的,為此,不免猜想,〈草的夢話〉裡:「旅人撥開漫漫荒草,走進這塊土地。……。旅人發現一名男子倚著榆樹,和一頭小熊一起睡著午覺,旅人出聲向男子詢問:『這地方叫什麼名字?』」。[19]這段「美奧」名稱的由來裡,旅人應就是那為大胖叔吧,而和小熊一起睡覺的男子,是否為製造草薙的少年,則不可得知。無論如何,草薙在〈清晨的隴町〉裡仍施展出它關鍵的效用──長船先生由死轉日本髭羚。

 

        值得一提的是,主角香奈枝首次知道草薙時,連親眼見識都未得,就下意識的感到不安[20]

 

        那老舊的黑甕散發出奇妙的氣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向前踏出一步,想到它旁邊瞧個仔細,但馬上就覺得呼吸困難,感到莫名不安,彷彿會發生什麼無法挽回的可怕事情,於是我變靜靜後退了。

 

        這裡對草薙的敘述和〈草的夢話〉裡差異甚大。少年藏身山野,「為了創造出我腦中描繪的『散發聖潔之氣者』」[21],他極力揣測與嘗試。而我們所不清楚的,是在「感受」本為個人主觀的前提下,香奈枝的不安與可怕感是否建立在她未喪失與現實的連結、基本的人性?而少年想像的「聖潔之氣」是否和他脫離俗塵人間有關?因為僅含野外植物之氣,未染凡間人類味道,所以純粹、所以聖潔。也因為未雜揉人間成份,不具俗世情感,所以少年可以因為擔憂轉化後的鳥獸有被人類獵捕的危險,而毫不考慮的將整竹筒草薙倒入春澤井中,以達人類消逝、村落荒蕪、漫山鳥獸。少年不具推己及人的良善情感,僅存本能行事,他認知的「聖潔之氣」草薙在香奈枝眼中自然可怕,而香奈枝在「市鎮」遇到想逼她喝下草薙的「心魔」,也是因僅具本我慾望而有獨佔殘害的舉動。

 

        《草祭》全本瀰漫充斥分離與丟棄,故哀傷情緒宛若薄霧籠罩,無法逃開。而草薙遊走書中,如同主角們的另種救贖──

 

        死亡並非終點,卸下所有、重新來過,才是解脫。

 

        ()、串場角色──粉紅襯衫大叔、和服少年、屋頂猩、與佐藤愛:

 

        《草祭》一書雖傾憂傷,但仍不乏可愛配角串場左右。

 

        最頻繁出現的當屬粉紅襯衫大叔,兩鬢推剪過的自然捲頭髮、身著粉紅色襯衫與西裝褲,他挺著啤酒肚遊走《草祭》。在〈獸原〉裡警告熊也不得再次擅闖獸原,語氣雖怒意恫嚇,但也實含保護。在〈屋頂猩猩〉裡偶遇美和,雖驚訝但仍熱心解釋「屋頂猩」原由。〈草的夢話〉裡就如前文所述,旅經「美奧」偶遇男子而問其地名的旅人似乎就是粉紅襯衫大叔。〈天化之屋〉解苦主人也是他,而〈清晨的隴町〉裡也與美奈枝、長船先生在「市鎮」相遇。透過長船先生口中也同時得知,「草薙」後來輾轉流落到粉紅襯衫大叔手上,而他將草薙寄放於「市鎮」,以防遭竊。

 

        伴隨粉紅襯衫大叔出現的,是身著和服的雙胞胎男孩。〈天化之屋〉裡是他們將離家出走的幽香帶回家裡解苦,幽香最後放棄解苦、決定回到「美奧」重新面對未來時,也是由他們帶領走向返家之路。〈清晨的隴町〉裡雙胞胎也在「市鎮」裡和美奈枝玩起足球,調皮又靈俊。

 

        《草祭》裡身著和服的男孩不只這對雙胞胎,還有〈屋頂猩猩〉裡的「屋頂猩」。文末美和成為繼任「屋頂神」後,這才發現眼前的和服男孩霎時間看起來像隻紅色的野獸[22]

 

        是猩猩。

        我驀然想起多年前在秋天祭典中巧遇的那名男孩,朦朧記憶裡的那名少年與翔太重疊一致。經這麼一提才想起,我那天好像向他預約好要當舞獅。也許輪到我了。

 

        我們清楚得知這個和服男孩實為「美奧」守護神「屋頂猩」的化身,且在美和幼時便與她相遇、並應允她日後擔任「屋頂神」。

 

        然,還有個「和服男孩」藏於〈獸原〉。阿春在五歲時讓母親帶到「獸原」誘騙喝下摻有毒藥茶水,雖機警吐掉大半,但仍疲憊昏睡,待他醒來後舉目無依。不久,阿春發現前方立著一道黑影[23]

 

        是名穿和服的男孩,比我還大幾歲。如今回想起來,他應該不是人類。但當時我心想,現在只能求助於那道黑影了,於是向前請他幫忙。

        「我想回家。」

        男孩思考片刻後,不發一語地牽著我的手。

        我們走出水渠,來到有幾盞日光燈的昏暗路上,……。

 

        宛若墨色幾點,和服男孩在此處的形容不多。而再次出現時是在阿春殺死母親後,痛苦後悔於「獸原」時[24]

 

        有人坐在綁著草繩結的岩石上,注視著我。是我小時候那名身穿和服、在夜裡現身的男孩。男孩靜坐不動,以冰冷的眼神看著我。

        他雖什麼都沒說,但感覺就像在問我──你打算怎麼辦?

 

        和服男孩沉默寡言,不似雙胞胎的友善活潑,每逢出現時也總孤身一人,推敲之下,他或為「美奧」守護神「屋頂猩」。然粉紅襯衫大叔曾說[25]:「美奧的猩猩算是家中的守護神。據說會帶來熱鬧和歡樂,能消災解厄。以前常在屋頂上設宴,與人類進行交易」。此等說法似又與少年出現在非屋邸的「獸原」、以及其冷峻神色、冰冷態度有所出入。則,又或有可能,「獸原」主人(守護神)另有其人,而和服男孩即為此。

 

        無論如何,粉紅襯衫大叔與和服男孩們在「美奧」似乎擔任著「地方守護神」的角色。人們徬徨現實、無力回天,致使出走家園,來到陌生地域時,有時便會不經意與他們偶遇。偶遇之下,或有求援,他們則有可能會出手相救。然而,這和鄉野傳奇或宗教故事有其差異。「美奧」的守護神並不會主動助人,如同心懷慈悲的菩薩,永遠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相反的,他們出奇冷靜,態度甚到冷冽,若雪地冰晶寒氣沁人,縱使神情溫和,仍是於悲苦眾生面前淡問:你打算怎麼辦?你需要幫忙嗎?

 

        《草祭》裡的人生際遇,恒川光太郎用隱微筆法勾勒「這是一連串的選擇」所致,而每個選擇都要付其代價,「求援」亦是。故〈獸原〉裡的阿春、〈屋頂猩猩〉的美和、〈天化之屋〉的幽香皆付出了或大或小、或不堪承受或欣然接受的代價。

 

        很殘忍,但這是人生。

 

        另個殊異串場人物則是佐藤愛,其角色並非討喜,然可由她身上窺得篇章時序。〈草的夢話〉沒有她,但為五篇中唯一的古代背景,故時序最早,不容爭議。〈獸原〉裡,佐藤愛和阿春、雄也同班,故是國三年紀。但到了〈屋頂猩猩〉裡,和她同班的美和是十七歲高中生,故時間又往後推移二年。〈天化之屋〉裡,佐藤愛沒出現。到了〈清晨的隴町〉篇末說到「愛緊倚著我。這孩子醒來後要是看到外頭下雪,一定很高興」[26],此處雖言孩子,卻未提年紀。然而,我們可再跳回〈獸原〉看到佐藤愛告訴雄也關於她所聽過的「獸原」[27]:「是聽我媽說的。我媽是外地人,但她對本地的事卻很清楚」,於此推知,佐藤愛和香奈枝離開「市鎮」時是在她國中以前,其時間又被推前。

 

        《草祭》各篇關連,大致如此。許是悟性不足,仍有疑點待以參透。然對此書喜愛依舊不減,〈屋頂猩猩〉裡,「屋頂猩」男孩那句「那我先幫你預約」、孝廣自屋頂躍下索討錢包、孝廣帶著美和自若穿梭社區屋頂、以及木訥少年和有些憤世嫉俗少女的對談,總讓人覺得──浪漫啊。〈天化之屋〉裡幽香最後一次解苦時的頓悟[28]

 

        嗯。

        確實是很棒的遊戲。

        各種事情都會在這個小世界裡發生,讓我明白許多我過去只知名稱、不懂其內涵的事。

        所以才好玩。

 

        如此悲傷的幽香、承載著那年齡無法負荷的痛苦的幽香,最後的選擇並非化盡全苦、澈悟死去。反而是決定勇敢返回「美奧」,面對那「好玩」的人生。如此勇敢的女孩,怎不令人心疼與喜愛?也因為如此,結尾才更顯得可愛[29]

 

        冰冷幽暗的道路不斷向前綿延,後頭有個妖怪在玩鬼抓人的遊戲,緊追在後。

        一個因肥胖而跑不快的妖怪,沒什麼幹勁的溫柔妖怪,看起來就像是專程來替我送行的。

 

        我們看不到結局的未來,但恒川光太郎永遠告訴我們,未來不以時記,而若山林風聲、熱茶底韻,總牽掛難忘。



[1] 恒川光太郎《草祭》(台北: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1012月出版)

[2] 同註1,頁186

[3] 同註1,頁16

[4] 同註1,頁15

[5] 同註1,頁15

[6] 同註1,頁31-32

[7] 同註1,頁35-36

[8] 同註1,頁51

[9] 同註1,頁3137

[10] 同註1,頁31

[11] 同註1,頁50。阿春自述:「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每當我如此默念、使勁掙扎時,救會感覺有一小部分的原野滲進我體內。我想呼吸,想拼命呼吸。草的氣味漸漸中和了毒性。」,由此可以得知阿春的堅持是他以「活著」的姿態存在「獸原」的原因。

[12] 同註1,頁81

[13] 同註1,頁205

[14] 同註1,頁241

[15] 同註1,頁246

[16] 同註1,頁248-249

[17] 同註1,頁106

[18] 同註1,頁142

[19] 同註1,頁147

[20] 同註1,頁232

[21] 同註1,頁136

[22] 同註1,頁100

[23] 同註1,頁42

[24] 同註1,頁49

[25] 同註1,頁62

[26] 同註1,頁253

[27] 同註1,頁34

[28] 同註1,頁193

[29] 同註1,頁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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