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首堂

    《生涯一蠹魚》這本書算是散文隨筆的文類[1]，裡面紀錄著作者多年來對閱讀、對讀者、對書寫者、以及對現今閱讀文化的看法，可謂博雅精闢的佳作。但最引起我的共鳴的，其實是與書本中記憶重疊的部份。

      閱讀，有的時候其實是件很孤單的事情。特別是當身邊的人所觸及到的書籍都是學科內的專業文本，相對於自己手上的「閒書」也就只有低眉淡笑，狀似慵懶以對的翻著了。

      但是，傅月庵的《生涯一蠹魚》卻告訴了我，其實有很多人都跟我走著同樣的路，只是我碰巧沒在那條路遇到人們，但這並非代表是人跡罕至啊。

      所以，當我看到奧瑪‧珈音的《魯拜集》、費滋傑羅的《大亨小傳》時，我除了會心一笑，更帶著研讀的精神來看著作者欲告訴我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事實上，我手中的《魯拜集》是中學時期自書局購得的，當初懵懂混沌的我買下這本書時，只是想了解是到底是我看錯了，還是出版社印錯了，那全本珠璣精練的字句、感慨沉思的風格，配上七言絕句的格式呈現，我想著千年前的異地國家，儒雅詩人寫下了如星月燦炫的詩句，在千年過後，經由博識譯者手中傳承，引導散佈給讀者們。如此想著，我幾乎是帶著感恩的心情來讀這本詩集。

      但是，《生涯一蠹魚》的作者更加浪漫瀟灑！他以綿密婉淡的口氣告訴我，關於《魯拜集》的散播和飄揚。作者談及當初最先翻譯《魯拜集》的英人愛達華‧費滋傑羅，講述形容著這位譯者的風雅身形，我幾乎是噗哧掩書，極力遏止住笑意。這位會千里迢迢搭船自英國荷蘭看畫，卻因到港後的隨性所致，又直接從港口坐船回家，如此不羈隨意的個性，卻在遇到《魯拜集》後徹底臣服投降。他將自己二十六年的時光奉獻給了奧馬‧珈音和他的詩，就只為了將波斯古風飄送到英倫島嶼上。

      這樣的人和如此的詩怎能不令人感動和沉醉呢？

      而傅月庵在書中對《大亨小傳》的介紹，雖然大抵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但讓我對《大亨小傳》感觸良多的其實是他的譯者，喬志高先生。喬先生在2008年的春天過世了。當臺灣報紙刊登他過世消息的那天，正值春雨綿延，帶著些許微寒蕭瑟，我低頭啃著食不知味的早餐，心裡有說不出來的沉沉。我沒辦法對著內心的莫名失落嘲弄一番，也來不及向身邊的友人傾訴片刻，只有淡淡的轉身撐起雨傘，踏出店家趕赴當天的重大考試。

      一直到《生涯一蠹魚》出現了《大亨小傳》的書寫，我才再度拾起手邊書櫃裡的《大亨小傳》。只是，當時對該書字句翻譯，典故歷史都極其講求精準嚴密的老先生，已和費滋傑羅一起成為了所謂的「緬懷」。

      書籍雖在，斯人已逝。那種感覺，叫悵然。

      傅月庵在《生涯一蠹魚》不止提及與書有關的人事物，也提到了他的老師和師母。勉強來說，我也該稱呼作者口中的老師和師母作「老師」。

      前些日子，在因緣際會下上到了老師的課。老師教學多年、作育英才無數，各大學歷史學系和中研院裡幾乎都有老師的學生。而老師授課語氣幽默詼諧、又帶犀利批判角度，以精銳觀點指出過去和現代的交融性和相對性，令人十分仰慕。如此的老師配上教授西洋史的妻子，兩人的紮實學術，加上殷切教誨，足以讓不材小童的我受寵若驚、羞赧不已。

      另外，傅月庵在《生涯一蠹魚》中還提到了我所心儀的作家，包括司馬遼太郎和宮本輝。

      司馬遼太郎其實是前陣子才迷上的作家。猶記友人被我聒噪叨擾的實在哭笑不得，遂將我手中的《坂本龍馬》接過來，嘆口氣後再靜靜捧書閱讀。那個無奈又友善的神情，遂與小說成了我對司馬遼太郎最美好的回憶。

      啊，一說到書就喋喋不休了。

      傅月庵在2006年還出了《天上大風》這本書[2]，風格和《生涯一蠹魚》類似，但是更為浩瀚精深。四年的光陰讓傅月庵焠鍊出更多純濃細緻的黃金瓊釀，這回他敘述的焦點擴大，不但加入自己的異地書友、工作感慨、生活品逸，也與《生涯一蠹魚》作了呼應。雖然有些主題探討的對象和《生涯一蠹魚》相同，但是傅月庵透過自身閱讀的精博，使視野格局擴大，也依著自己詼諧輕鬆的筆法，讓原先該是有些荒誕、甚或悲哀的人生變得笑中帶淚，更顯得溫柔敦厚。

      現今出版資訊的發達、出版型式的多元、出版商業的壟斷掌握，以致於我們幾乎是追著排名、追著名氣、追著出版社去閱讀書籍。至於「閱讀」本身，反而有些隔閡，以致於看不清了。就彷彿在汨羅江旁徘徊的失意詩人，迷離低吟、恍惚垂頭的茫然神態，讓經過的漁夫都不忍觀看。

      但是幸好，幸好我們有傅月庵的《生涯一蠹魚》與《天上大風》。它們以平淡舒服的文字牽引著我們，帶引我們乘渡那似波濤浮浪般的價值定位。

[1] 傅月庵：《生涯一蠹魚》(台北：遠流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02年)。

[2] 傅月庵：《天上大風》(台北：遠流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